每經記者｜蔡鼎    每經編(bian)輯(ji)｜蘭素(su)英(ying)    

蘭加(jia)·迪亞斯，這個名(ming)字一度在物理學界(jie)引起軒然大(da)波。他所宣稱的(de)“室(shi)溫(wen)超導”發現，曾(ceng)讓全球科學界(jie)為之一震(zhen)，仿(fang)佛(fo)打(da)開了新世界(jie)的(de)大(da)門。

然而，在科(ke)學界不斷的(de)質疑聲中，這(zhe)扇(shan)門逐漸顯露(lu)出裂痕。迪(di)亞斯(si)所發表的(de)室溫超導研究論文兩次(ci)被《自然》撤稿，不僅(jin)如(ru)此，另外兩篇論文也(ye)遭到刊物的(de)撤回。 

近日，《自(zi)然》新聞團隊援引的一份124頁的(de)法庭(ting)文件(jian)稱，羅徹斯特大學一項長達10個月(yue)的(de)調查發現，迪亞(ya)斯存在偽造(zao)(zao)實驗數據偽造(zao)(zao)和抄襲(xi)等多(duo)項(xiang)不當行為。

圖片(pian)來源：《自然》文章(zhang)截圖

這項調查由該大學聘請的一個獨立科學小組進行，于今年2月8日結束。科學小組審查了針對迪亞斯教授的16項指控，并得出結論，認為在每一項指控中，迪亞斯都很可能犯下了學術不端行為。

迪亞斯是羅切斯特大學的終身教職員工，但校方目前正試圖在他的合同于2024~25學年結束前（即2025年8月31日前）解雇他。

迪(di)亞斯(si)并(bing)未回應置(zhi)評(ping)請(qing)求，但他的律師(shi)向(xiang)《自然》團隊(dui)提供了訴訟文(wen)件。在其(qi)中(zhong)一份文(wen)件中(zhong)，迪(di)亞斯(si)說“在批評(ping)和(he)指責聲中(zhong)，我們(men)必須重申(shen)我們(men)工作的基礎完整性(xing)和(he)科學性(xing)”。

全面調查前還曾接受三次調查

據《自然》新聞團隊最新的報道，羅徹斯特大學向法院提交的文件顯示，針對迪亞斯的調查是由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（下稱NSF）下令進行的，后者是美國學術研究的主要資助機構，曾在2021年授予迪亞斯79萬美元的CAREER基金。不過，NSF監察(cha)長辦公室(shi)拒絕(jue)就調查結果或該機(ji)構未來(lai)的(de)行動(dong)發表評論。

去年3月，美國羅切斯(si)特大學蘭加·迪亞斯(si)研(yan)究(jiu)團隊宣(xuan)稱(cheng)，已實(shi)現全(quan)球科學界追(zhui)求多(duo)年的(de)(de)“室溫超(chao)導”。然而，約8個月后(hou)，《自然》宣(xuan)布，應(ying)論(lun)文作者中8名合著者要求，撤(che)回(hui)這(zhe)篇在全(quan)球引發(fa)轟動的(de)(de)論(lun)文，原因是這(zhe)些(xie)研(yan)究(jiu)人員認為，這(zhe)篇已發(fa)表的(de)(de)論(lun)文沒有準確反映(ying)所研(yan)究(jiu)材料(liao)的(de)(de)來源、所使(shi)用的(de)(de)實(shi)驗測定方法和所應(ying)用的(de)(de)數據處(chu)理(li)依據。

這是迪(di)亞斯團(tuan)隊的室溫超導研究論文第(di)二次被《自(zi)然》撤稿。同年8月，美國(guo)《物理評論快(kuai)報(bao)》因“明(ming)顯的數(shu)據(ju)造假”撤回(hui)了(le)迪(di)亞斯等人(ren)于2021年發表(biao)在該刊物上的論文。

羅(luo)徹斯(si)(si)特大學此次長達124頁的調查報告(gao)詳細(xi)介紹了迪亞(ya)斯(si)(si)在(zai)上述(shu)三篇(pian)被撤回的論文(wen)(wen)以及另外一(yi)篇(pian)在(zai)《化學通(tong)訊》上被撤回的論文(wen)(wen)中(zhong)(zhong)的欺(qi)騙(pian)行為(wei)。在(zai)兩(liang)篇(pian)曾發表在(zai)《自然(ran)》的論文(wen)(wen)中(zhong)(zhong)，迪亞(ya)斯(si)(si)先是聲(sheng)稱在(zai)一(yi)種由(you)碳、硫(liu)和氫（下稱CSH）組成的化合(he)物(wu)中(zhong)(zhong)發現了室溫超導電(dian)性（即(ji)在(zai)環(huan)境溫度(du)下電(dian)阻為(wei)零(ling)），后又聲(sheng)稱在(zai)一(yi)種由(you)镥(lu)和氫（下稱LuH） 組成的化合(he)物(wu)中(zhong)(zhong)發現了室溫超導性。

《每日經濟(ji)新(xin)聞》記者注意(yi)到，NSF下令進行的調查并不(bu)是羅徹斯特大(da)學首次對迪亞斯實驗室可能存在的問題展開調查。

2021年(nian)~2022年(nian)期間，該(gai)(gai)校(xiao)對迪亞斯團(tuan)隊在《自(zi)然》雜志發表的CSH化(hua)合(he)物(wu)室溫超導論文(wen)進行(xing)了三次(ci)初(chu)步(bu)“調查”。第(di)一(yi)次(ci)初(chu)步(bu)調查是(shi)在加州(zhou)大(da)學(xue)圣迭戈分校(xiao)的凝聚態理(li)論家豪爾(er)赫(he)(he)·赫(he)(he)希（Jorge Hirsch）向羅切(qie)斯特(te)大(da)學(xue)提出投訴后啟動的。校(xiao)方詢問了三位未具名的內(nei)部審查員(yuan)，迪亞斯則聯(lian)系了一(yi)位外部審查員(yuan)來(lai)審查赫(he)(he)希的投訴。調查報告的信息顯示，該(gai)(gai)外部審查員(yuan)是(shi)伊利諾伊州(zhou)萊蒙(meng)特(te)市阿貢(gong)國(guo)家實驗室的物(wu)理(li)學(xue)家馬杜(du)里·索馬亞祖魯(lu)（Somayazulu）。

圖片來源：調查報告

赫希教授的投訴稱，迪亞斯論文中的磁感應強度數據存在問題，而這些數據是迪亞斯稱CSH是室溫超導體的關鍵證據。調(diao)查組于2022年1月19日得(de)出結論，認為(wei)“沒有可信(xin)的(de)證據證明需要(yao)進一步調(diao)查”。

第二次調(diao)(diao)查(cha)(cha)(cha)是(shi)由(you)超導研究期刊(kan)《Physica C》的(de)主編德克·范德馬雷爾（Dirk van der Marel）發起(qi)的(de)。2022 年1月20 日(ri)，也(ye)就是(shi)第一次調(diao)(diao)查(cha)(cha)(cha)結束后的(de)第二天，范德馬雷爾向羅切斯特大學(xue)發出了對CSH化合物(wu)超導數據的(de)擔憂。同年4月6日(ri)，另(ling)一位(wei)審稿人(ren)接手(shou)此案，并(bing)判(pan)斷無(wu)需(xu)進(jin)行正式調(diao)(diao)查(cha)(cha)(cha)。根據報告中談及的(de)身份(fen)信(xin)息，第二位(wei)審查(cha)(cha)(cha)員可(ke)能是(shi)伊(yi)利(li)諾伊(yi)大學(xue)芝加(jia)哥分校的(de)物(wu)理學(xue)家羅素·海(hai)姆利(li)（Russell Hemley）。盡管審稿人(ren)并(bing)不支持(chi)進(jin)行調(diao)(diao)查(cha)(cha)(cha)，但(dan)他們表示該論文“遺(yi)漏了細節，似乎具有誤導性”。他們建議進(jin)行勘誤（但(dan)并(bing)沒有）。

羅(luo)切(qie)斯特(te)大學(xue)的(de)(de)調查指(zhi)出，索馬亞祖魯和海姆利這兩名審(shen)稿人與迪亞斯合作(zuo)發表了多(duo)篇論(lun)文(wen)，包括(kuo)2021年關于CSH室溫超導性質研究的(de)(de)論(lun)文(wen)。而羅(luo)切(qie)斯特(te)大學(xue)的(de)(de)學(xue)術(shu)不端(duan)行(xing)為政策規定，“任何個(ge)人如果存在(zai)未解決的(de)(de)個(ge)人、專業或經濟利益(yi)沖(chong)突(tu)……不得參與調查程序”。

阿貢的一位發言人否認索馬亞祖魯是調查的審稿人，但當被問及為什么調查的腳注中提到“索馬亞祖魯的報告_審查國家科學基金2020（CSH）論文”時，他沒有回答。海姆(mu)利沒有澄清他是否是調查審稿人。

《自(zi)然(ran)》團(tuan)隊利(li)用獨立審稿(gao)人對CSH室溫超導(dao)論文(wen)進(jin)(jin)行了獨立調(diao)(diao)(diao)查(cha)，其中兩名審稿(gao)人發(fa)現了迪亞斯論文(wen)中磁化率數據(ju)(ju)(ju)可(ke)能是捏造的證據(ju)(ju)(ju)。當《自(zi)然(ran)》表示將撤回迪亞斯的CSH論文(wen)，并(bing)回應赫希的另一項投訴(su)時(shi)，羅(luo)徹斯特大(da)學(xue)進(jin)(jin)行了第三(san)次(ci)調(diao)(diao)(diao)查(cha)。盡(jin)管(guan)可(ke)以(yi)查(cha)閱《自(zi)然(ran)》雜志的調(diao)(diao)(diao)查(cha)結果，但負責這次(ci)調(diao)(diao)(diao)查(cha)的唯一審稿(gao)人，即第二次(ci)調(diao)(diao)(diao)查(cha)的匿名審稿(gao)人，于(yu)(yu)2022年10月19日得出(chu)結論：數據(ju)(ju)(ju)中的任何怪異之處(chu)(chu)都可(ke)歸因于(yu)(yu)數據(ju)(ju)(ju)的處(chu)(chu)理方式，因此(ci)無需進(jin)(jin)行調(diao)(diao)(diao)查(cha)。

調查細節曝光：各種數據分析、采訪十余人、超50次討論

可以說，此前的三次調查都是無果而終。此次提到的全面調查最終是在NSF的指令下被迫展開的。

佛羅里達大(da)學(xue)的(de)物理學(xue)家詹姆斯(si)·哈姆林(lin)（James Hamlin）向NSF提交了(le)對迪亞斯(si)工作(zuo)的(de)擔憂。根據(ju)(ju)NSF 2023年3月16日致羅切(qie)斯(si)特大(da)學(xue)時任(ren)負(fu)責研究的(de)臨時副(fu)校長斯(si)蒂(di)芬·杜赫斯(si)特的(de)一(yi)封(feng)信，這些問題包括“不能(neng)歸因于數據(ju)(ju)處理的(de)數據(ju)(ju)差異”。

幾周(zhou)內，杜赫斯特就召集了一個由外校三(san)名物(wu)理學家(jia)組成的委員(yuan)會，“以確保這項調查是可信的”，這三(san)人分(fen)別是加(jia)州勞倫斯利弗莫爾國(guo)家(jia)實(shi)驗室的馬里(li)烏斯·米洛(luo)特（Marius Millot）和彼得·塞利耶（Peter Celliers），以及新墨西哥州阿爾伯克(ke)基桑迪亞國(guo)家(jia)實(shi)驗室的馬庫斯·克(ke)努德森（Marcus Knudson）。

調查委員會在工作過程中獲得了各種記錄，包括計算機硬盤、電子郵件和筆記本上的數據。他們還采訪了與此案有關的10 個人，包括迪亞斯和他以前的一些學生，并至少開會討論了50次。值(zhi)得注意的是，調查人員證(zheng)實了(le)范德馬(ma)雷(lei)爾、赫希和哈姆林此(ci)前的分析(xi)——他們都發(fa)現(xian)了(le)明顯的證(zheng)據，證(zheng)明迪亞斯在(zai)CSH論文中(zhong)捏造了(le)磁感(gan)應強度數據。

據(ju)調查報告，迪亞斯(si)首(shou)先編造了(le)CSH數(shu)據(ju)并將(jiang)其發(fa)表，更(geng)惡劣(lie)的(de)是，當數(shu)據(ju)來源受到(dao)審查時，迪亞斯(si)和他的(de)合(he)作(zuo)者、拉斯(si)維加(jia)斯(si)內(nei)華(hua)達大學物理學家阿什(shen)坎·薩拉馬特（Ashkan Salamat）還公(gong)布(bu)了(le)一組捏造的(de)原始(shi)數(shu)據(ju)。

當原始數(shu)據(ju)與發(fa)布數(shu)據(ju)之間(jian)的(de)差異(yi)受到(dao)越來越多(duo)質疑時，迪亞斯做了一個解釋——他稱對發(fa)布的(de)數(shu)據(ju)使(shi)用了一種精(jing)心設計的(de)數(shu)據(ju)處理方(fang)(fang)法。調查委(wei)員會寫道，這提供了“一層似是(shi)而(er)非的(de)外衣，將批評者的(de)注(zhu)意力集(ji)中在其方(fang)(fang)法上(shang)”，而(er)不(bu)是(shi)原始數(shu)據(ju)上(shang)。

其實，如果(guo)迪亞斯能提供真實的原始數據(ju)(ju)，即直接從測量儀(yi)器獲取的數據(ju)(ju)，并(bing)包含時間(jian)戳等(deng)細節，他本可以消除許(xu)多指控。迪亞斯在回應調(diao)查(cha)結果(guo)時也寫道(dao)：“某些原始數據(ju)(ju)文件(jian)的缺失(shi)并(bing)不(bu)意味著(zhu)它們不(bu)存在，也不(bu)意味著(zhu)我有任何(he)不(bu)當行為。”

然而，盡(jin)管他多次承諾提(ti)供原(yuan)始數(shu)據，但從未(wei)這(zhe)樣做過。

Ranga Dias論文(wen)中提取的兩個不(bu)同電阻圖之間的相似性。圖片來源：《自然》

調查委員會認定：“迪亞斯不可信”

調(diao)查發現(xian)，在一(yi)些(xie)情況下，迪亞斯還在數據(ju)來源的信息方面(mian)對團(tuan)隊成員(yuan)和合作(zuo)者進行誤導。調(diao)查人(ren)(ren)員(yuan)在采訪中發現(xian)，迪亞斯告訴其在加州大學(xue)洛杉磯分校（UCLA）的合作(zuo)伙伴，測量是在羅(luo)切(qie)斯特大學(xue)進行的，然(ran)而，在與羅(luo)切(qie)斯特大學(xue)研究人(ren)(ren)員(yuan)交流時卻(que)稱測量是在UCLA進行的。

2023年12月22日，調查(cha)(cha)委員會向迪亞斯(si)發(fa)送了(le)一份報告草稿。在(zai)長達124頁的(de)文(wen)件中，迪亞斯(si)給了(le)兩部分答復，他在(zai)其中抨擊了(le)調查(cha)(cha)人(ren)員的(de)專(zhuan)業知識(shi)和(he)誠(cheng)信問題。迪亞斯(si)稱，調查(cha)(cha)人(ren)員的(de)方法顯示出“有(you)時(shi)可以(yi)在(zai)陰謀論(lun)領域看到的(de)特(te)征”，而(er)且“缺乏強(qiang)有(you)力的(de)邏輯基(ji)礎”。

迪亞斯還稱，薩拉馬特說服迪亞斯以前的學生反對他，因為他們致信《自然》，要求撤回LuH室溫超導的論文。但事實恰恰相反：《自然》的團隊此前曾報道，是他的學生們向《自然》雜志發送了這封信。

迪亞斯在回(hui)應中并(bing)未提供委員(yuan)會(hui)要求的(de)原(yuan)始數(shu)(shu)據。在最終(zhong)報告中，調查(cha)人員(yuan)回(hui)應了迪亞斯的(de)指責，稱“引用‘巴洛克式’的(de)解釋(shi)來說明并(bing)因此(ci)證明這些數(shu)(shu)據的(de)遺漏是合理的(de)，并(bing)不能(neng)改變調查(cha)委員(yuan)會(hui)的(de)推理或結(jie)論”。

最終，調查委(wei)(wei)員(yuan)會認為(wei)，羅切(qie)斯特大學(xue)的(de)學(xue)生和迪(di)薩納亞克（Dissanayake）不(bu)(bu)是(shi)罪魁禍首，而是(shi)受害(hai)者。委(wei)(wei)員(yuan)會無法獲得拉(la)斯維加斯內(nei)華達大學(xue)的(de)資源來為(wei)包括(kuo)薩拉(la)馬特在內(nei)的(de)這些研(yan)究人(ren)員(yuan)洗脫(tuo)罪名，但(dan)委(wei)(wei)員(yuan)會認為(wei)這些人(ren)也受到了欺騙，且未發現(xian)“實(shi)質性(xing)的(de)不(bu)(bu)當行為(wei)證據”。

調查(cha)報告總結(jie)了多年來(lai)的指控和(he)分析，系統地(di)記(ji)錄(lu)了迪亞斯如何故意(yi)誤(wu)導他的合(he)著者(zhe)、期刊編輯(ji)和(he)科(ke)學(xue)界。調查(cha)小組認(ren)為，在針對迪亞斯的16項指控中，他都很可能犯下了學術不端行為。羅徹(che)斯特大(da)學發言人(ren)稱調查(cha)是“一個公(gong)正(zheng)而徹(che)底的(de)過(guo)程”，并得(de)出了(le)正(zheng)確(que)的(de)結論(lun)。 

因此，調查人員建議終止迪亞斯的任教資格或從事公共或私人資助的研究。他們還補充說：“本次調查中發現的證據表明，迪亞斯不可信（Dias cannot be trusted）”。

對于《自然》在置評請求，迪亞斯并未回應，但他的律師向《自然》團隊提供了訴訟文件。在其中一(yi)份文件中，迪亞斯說“在批評和指責聲中，我們(men)必須重申我們(men)工作的基礎完整性(xing)和科學性(xing)”。

封面圖片來源：每日經濟新(xin)聞 劉(liu)國梅 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