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經記者｜金喆    每經編輯｜文多(duo)     

“生(sheng)(sheng)(sheng)男生(sheng)(sheng)(sheng)女你自己定，不(bu)想自己生(sheng)(sheng)(sheng)，也行。”近(jin)(jin)日，在中(zhong)信湘(xiang)雅生(sheng)(sheng)(sheng)殖(zhi)與遺傳(chuan)專科(ke)醫(yi)院（以下(xia)簡稱中(zhong)信湘(xiang)雅）一側的馬路上(shang)，一位(wei)衣著時髦、自稱“張姐”的中(zhong)年(nian)女性向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(zhe)熱情搭訕。她并(bing)非在醫(yi)院工作，而是在附近(jin)(jin)經營家庭旅館，順便“攬點私活”：為非法輔助(zhu)生(sheng)(sheng)(sheng)殖(zhi)服(fu)務“帶客(ke)”。

不遠處的中信(xin)湘雅，是全球最大(da)的輔助生(sheng)殖中心，已誕育超過(guo)22萬個由試管嬰(ying)兒技術助孕的寶寶。人類干細胞國家工程研究中心主(zhu)任、中南大(da)學(xue)教授盧(lu)光(guang)琇，是中信(xin)湘雅終生(sheng)榮譽院長、遺傳(chuan)學(xue)與(yu)生(sheng)殖醫(yi)學(xue)專家。每年大(da)約有44%的外省病友，都是沖(chong)著她這塊(kuai)“金(jin)字招牌(pai)”慕名而來。

盧(lu)光琇知道(dao)這些(xie)在(zai)醫院外面“攬客”的(de)老板(ban)娘。2022年時，中信(xin)湘雅流失的(de)病友里(li)，有一部分就(jiu)是因地下機構(gou)(gou)唆使，選(xuan)擇(ze)了其他渠道(dao)就(jiu)診。對于去非法輔助(zhu)生殖服(fu)務(wu)機構(gou)(gou)的(de)女性來說，那里(li)每(mei)一步都(dou)可(ke)能是坑，甚至還會威脅生命安全。

“這些女(nv)性(xing)花(hua)大(da)價錢、冒了那么大(da)的(de)風險去(qu)地下機構，我(wo)相信他們也是(shi)沒辦法(fa)了。但是(shi)地下的(de)人就(jiu)（覺(jue)得）更(geng)好，反正(zheng)你們不能做，我(wo)們這里能做。”盧光琇(xiu)近(jin)日接(jie)受(shou)《每日經(jing)濟新聞(wen)》記者專訪時說(shuo)，非(fei)(fei)法(fa)輔助生殖的(de)亂象非(fei)(fei)常(chang)多，對女(nv)性(xing)的(de)人身安全和健康(kang)都沒有(you)任何保障，希望加大(da)力度打擊整治非(fei)(fei)法(fa)輔助生殖服(fu)務。

人類干細胞國家工程研究中心主(zhu)任、中南(nan)大學教(jiao)授盧光琇(xiu) 圖片來源：受訪者(zhe)提供

醫院周圍的“掮客”和灰色產業

“張姐(jie)”并(bing)不懂試(shi)管嬰(ying)兒技術的(de)原理，但她清楚來中(zhong)信(xin)湘雅(ya)的(de)人只有一(yi)個目(mu)的(de)——求(qiu)子。在醫院附近經營旅店四(si)五年，她已(yi)經練就(jiu)(jiu)了一(yi)手“搭(da)訕套路”。一(yi)開始只會問對方(fang)要(yao)不要(yao)住宿，聊上幾句(ju)再試(shi)探有沒有其(qi)他(ta)“特殊(shu)要(yao)求(qiu)”。那些希望選性(xing)別(bie)、懷雙胞胎或者希望“借(jie)腹生子”的(de)，就(jiu)(jiu)是(shi)他(ta)們需要(yao)招攬(lan)的(de)“重點客(ke)戶”。

“在醫院拿100萬元也不(bu)敢給你(ni)(ni)(ni)做??我(wo)(wo)們也就是打(da)個(ge)擦邊球，你(ni)(ni)(ni)有(you)需(xu)求我(wo)(wo)們幫到你(ni)(ni)(ni)，就是這(zhe)樣一種關系。”張(zhang)姐邊指著(zhu)手(shou)中的小卡片，再(zai)次強調，她這(zhe)個(ge)是包成功的，沒(mei)有(you)什么風險。接著(zhu)，她繼續(xu)吹噓(xu)：“我(wo)(wo)們一年不(bu)知(zhi)道要接多少，你(ni)(ni)(ni)不(bu)用明說，我(wo)(wo)都懂(dong)，去我(wo)(wo)那(nei)邊吃飯邊聊。”

交(jiao)談中，張(zhang)女士一直在鼓(gu)吹(chui)“成功”客戶的(de)案例，甚(shen)至還稱，如果自己不想(xiang)生，還可以(yi)找(zhao)人(ren)代孕(yun)。“用你(ni)的(de)卵子、老公的(de)精子，我們就(jiu)是(shi)找(zhao)塊(kuai)土地(di)，借(jie)她的(de)肚子養出來，想(xiang)要(yao)兒子、女兒隨(sui)便你(ni)選(xuan)，都可以(yi)選(xuan)，雙胞胎也可以(yi)。但代孕(yun)價格就(jiu)貴多了。”

盧(lu)光琇知道這些(xie)“掮客”。很(hen)多外地來(lai)看(kan)病的(de)人不住(zhu)院，就(jiu)住(zhu)在附近的(de)家(jia)庭(ting)旅館(guan)。現(xian)在中信湘雅周(zhou)圍(wei)大約有(you)(you)500多家(jia)庭(ting)旅館(guan)，有(you)(you)的(de)還(huan)挺好，但(dan)有(you)(you)些(xie)就(jiu)很(hen)難講，會跟非法(fa)輔助(zhu)生殖(zhi)機(ji)構摻和到一起。

據介紹，有幾十家流竄的(de)(de)非(fei)法輔助(zhu)生(sheng)殖機(ji)構環伺中信湘雅，它們與醫院(yuan)周圍(wei)、馬路兩側張貼著的(de)(de)代孕、包生(sheng)男(nan)孩小(xiao)卡片一(yi)起，交織成(cheng)一(yi)張看(kan)不見的(de)(de)灰色產(chan)業(ye)網。

中(zhong)信湘雅(ya)也找過(guo)一(yi)些(xie)部(bu)門反饋情(qing)(qing)況(kuang)。去年(nian)11月(yue)，長沙市(shi)麓谷街道召開中(zhong)信湘雅(ya)醫(yi)院(yuan)周邊非法行(xing)醫(yi)集中(zhong)整(zheng)(zheng)治(zhi)(zhi)工作會商會，專門商討醫(yi)院(yuan)周邊非法行(xing)醫(yi)集中(zhong)整(zheng)(zheng)治(zhi)(zhi)工作。會上，中(zhong)信湘雅(ya)黨委(wei)書記、院(yuan)長林戈針對(dui)“湘江新區(qu)非法輔助生殖服務情(qing)(qing)況(kuang)”進行(xing)了詳(xiang)細(xi)匯報，并對(dui)整(zheng)(zheng)治(zhi)(zhi)工作提出建議。與會相關部(bu)門就整(zheng)(zheng)治(zhi)(zhi)工作方案和計劃進行(xing)了商討。

今年1月，湖南省兩會召開之際，作為湖南省政協(xie)委員(yuan)的(de)林戈建(jian)議，組(zu)建(jian)專項工作組(zu)加(jia)大非(fei)法輔(fu)(fu)助(zhu)生(sheng)殖服(fu)務打擊處罰力度。這(zhe)不是(shi)林戈第一次(ci)“炮轟”非(fei)法輔(fu)(fu)助(zhu)生(sheng)殖服(fu)務。去年他作為新任委員(yuan)首次(ci)參(can)會，就圍繞“嚴厲打擊非(fei)法助(zhu)孕機(ji)構，保障婦女生(sheng)殖健(jian)康權(quan)益”建(jian)言獻策。

據中信湘雅(ya)了解到的(de)情況，僅醫(yi)院周邊就隱藏了多家地下非法輔助生殖機構。他們(men)對外以保胎、孕期(qi)門診為(wei)招(zhao)牌(pai)，誘騙病(bing)友非法助孕。

《每(mei)日經濟新聞》記者走訪時看到，在中信湘(xiang)雅外部兩側人行道地面(mian)、樹木和路邊(bian)的圍墻上，張貼(tie)著“包男(nan)寶”“生(sheng)男(nan)生(sheng)女均可”“可選(xuan)雙胞胎(tai)”等(deng)非法廣告(gao)的小卡(ka)片。

在這(zhe)些(xie)“看不(bu)見”的非法機(ji)構(gou)包圍下，中信(xin)湘雅在聲譽和(he)經營上都受到影響。原本來(lai)中信(xin)湘雅的病(bing)友，有的就因為(wei)“特殊要求”轉去了地下機(ji)構(gou)。

綠(lv)化帶上(shang)的“牛皮癬”小廣告(gao) 圖片來源：每經(jing)記者 金喆(zhe) 攝

非法輔助生殖服務對女性健康沒有任何保障

試管(guan)嬰(ying)兒(er)技術作為(wei)現有的最(zui)佳解藥，是很多不(bu)(bu)(bu)孕不(bu)(bu)(bu)育家(jia)庭的希望(wang)燈塔(ta)，但同(tong)時(shi)被一些不(bu)(bu)(bu)法(fa)分子(zi)“鉆空子(zi)”當成賺錢工具。打拐志愿者上官(guan)正義對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說(shuo)，這種現象其他省份也時(shi)有發生(sheng)。

盧光(guang)琇從事輔(fu)助(zhu)生殖行業40多年來，在診療室中(zhong)目睹過許(xu)多不孕不育患(huan)者流下痛苦(ku)的眼淚，在看不見(jian)的非法輔(fu)助(zhu)生殖地(di)帶，只會讓女(nv)性更加受傷(shang)。對于去這些機構(gou)的女(nv)性來說，那(nei)里每一步都可能(neng)是坑，甚至威脅生命安全。

“（輔助(zhu)生(sheng)殖）你(ni)要做可(ke)以，但一定要合理合法，而(er)且要符合國家(jia)的(de)規范(fan)。”盧光琇(xiu)說(shuo)，人(ren)們(men)都希望(wang)生(sheng)一個(ge)好(hao)寶寶，但地下輔助(zhu)生(sheng)殖機(ji)構的(de)技術得不到規范(fan)，打(da)亂了正(zheng)常機(ji)構的(de)秩序。

國家對(dui)輔助生(sheng)殖的(de)(de)(de)每個(ge)項(xiang)目都(dou)有(you)嚴(yan)格要求，她介紹說(shuo)，比如供精者應該是多(duo)少(shao)歲，要做梅(mei)毒(du)、艾滋(zi)病等疾(ji)病檢查。地(di)下機構打亂了正常的(de)(de)(de)秩序，婦女得不到很好的(de)(de)(de)保(bao)障，任人宰割，失(shi)敗(bai)的(de)(de)(de)案例(li)多(duo)，而且被欺詐、騙錢(qian)的(de)(de)(de)情況也有(you)。另外，非法機構的(de)(de)(de)場地(di)和人員甚至(zhi)沒有(you)達到國家輔助生(sheng)殖技(ji)術的(de)(de)(de)要求，容易引發(fa)醫(yi)療事故，嚴(yan)重(zhong)危害女性的(de)(de)(de)生(sheng)命安(an)全。

“這(zhe)種亂象一定要管住，現在是一個灰(hui)色地帶(dai)??這(zhe)些(xie)人有(you)的不敢(gan)投訴(su)，怕(pa)人家搞事情(qing)。”盧光琇(xiu)反復提到，非法(fa)輔助生殖的所(suo)有(you)環節都不是很規范(fan)，患者(zhe)的權利(li)得不到法(fa)律(lv)保護、人身安全沒(mei)有(you)保障(zhang)，所(suo)以必須嚴厲打擊這(zhe)類非法(fa)機構。

有被騙的病友(you)還給盧光(guang)琇看過偷拍的照片，或是說一些上(shang)當的經歷。

有次門診來(lai)了(le)位懷了(le)畸胎的(de)病(bing)人(ren)，盧光琇聽(ting)說她曾(ceng)去地下(xia)機(ji)構做人(ren)工授精(jing)，便明白(bai)了(le)大(da)概。因為地下(xia)機(ji)構通常不會冷凍精(jing)子(zi)，而(er)是直接花錢在(zai)外(wai)面找(zhao)人(ren)來(lai)取精(jing)。對供精(jing)者的(de)情況(kuang)、遺傳背景(jing)和疾病(bing)調查(cha)，一概沒有，這就(jiu)存在(zai)很大(da)的(de)健(jian)康隱患(huan)。

她還聽(ting)說患者是(shi)被蒙著眼睛(jing)去取卵(luan)的，上當(dang)以后擔心遭到報復(fu)就不敢投訴。而且這些機構往往選(xuan)擇非常隱(yin)蔽(bi)的地(di)方(fang)，流竄運(yun)作，打一(yi)槍就跑，執(zhi)法(fa)(fa)部門也沒(mei)辦(ban)法(fa)(fa)。

2023年(nian)1月，知(zhi)名電(dian)視節(jie)目“幫(bang)女郎”報(bao)道，一女子(zi)受非(fei)(fei)(fei)法(fa)(fa)機構(gou)“100%包成功”誘導(dao)，花費10余萬元在某非(fei)(fei)(fei)法(fa)(fa)機構(gou)進行輔助生殖，全(quan)程被蒙眼，連續(xu)兩(liang)次試管失敗，事(shi)后非(fei)(fei)(fei)法(fa)(fa)機構(gou)人(ren)去樓空(kong)，電(dian)話無法(fa)(fa)聯系，該女子(zi)人(ren)財兩(liang)空(kong)。

說起這些，盧(lu)光琇對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說，這些在地下機構工作的(de)人(ren)通常是從各(ge)個生殖中心出(chu)去的(de)。中信湘雅在行(xing)業做了40多(duo)年，也是通過(guo)碰到(dao)這些問題(ti)積累了經驗，才把一個個窟窿補齊。以前(qian)有帶別(bie)人(ren)來取(qu)精、取(qu)卵的(de)，現在都必須核(he)驗身份證。

中信湘雅(ya)生殖與遺(yi)傳專(zhuan)科(ke)醫院 圖片來(lai)源(yuan)：每(mei)經記者 金喆 攝

希望通過呼吁喚起更多重視

最近兩三(san)年(nian)，一些此(ci)前在海外(wai)進(jin)行的地(di)下代孕業務，因出入境(jing)原因轉移到(dao)了國內流竄，哪里(li)打(da)擊嚴厲了，馬上(shang)就轉移到(dao)另一個地(di)方。

“為什么(me)國家這么(me)嚴厲管理輔(fu)助(zhu)生殖，因(yin)為涉及三代(dai)人的(de)健康問(wen)題(ti)。它不像(xiang)一般(ban)的(de)手術，不是只影響你(ni)個人的(de)問(wen)題(ti)，還影響你(ni)的(de)孩子(zi)。”盧光(guang)琇對《每日經濟(ji)新聞》記者解釋稱，地下代(dai)孕(yun)根本不可能達(da)到(dao)優(you)生優(you)育的(de)標(biao)準，比(bi)如供(gong)精(jing)者是誰、供(gong)卵者有沒有病這些(xie)都不清楚，代(dai)孕(yun)的(de)人怎么(me)樣都沒有辦法知道。而且如前文所述，這些(xie)機構四(si)處流竄，出事后(hou)很難找到(dao)他(ta)們。

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在(zai)走(zou)訪中發(fa)現(xian)，所謂“代孕媽媽”的(de)招聘，目(mu)前依然存在(zai)。

近日記者在某(mou)家政群(qun)里(li)看到(dao)一則(ze)招聘信息，要求是(shi)18—42歲的女(nv)性，報酬號稱月(yue)入兩萬(wan)元，并(bing)附上“工作環境好(hao)，上班還可以(yi)玩手(shou)機，不做家務不做飯，干好(hao)了還有獎(jiang)金(jin)補貼”等非常有吸(xi)引力(li)的條件。

記者(zhe)以(yi)求職(zhi)身份聯系對方時，該(gai)人士一(yi)開始就很有(you)自知之明地說：這份工(gong)作“怕嚇(xia)著(zhu)你了，擔心你沒(mei)有(you)聽說過”。

隨后(hou)，該人士(shi)發來一份詳細(xi)的工作內容(rong)清單，美(mei)其名曰“代(dai)孕愛心志愿者”。該清單稱：如果懷單胎可賺25萬(wan)元，雙胎可賺30萬(wan)元，去大醫院生(sheng)產，不會有風險，也不會泄露個(ge)人信息(xi)。

說起這些(xie)(xie)，盧光琇(xiu)感慨道，她(ta)不知道為什(shen)么現在(zai)很多人把錢(qian)看得那么重，甚至不惜以犧牲(sheng)他人的生命為代價去(qu)賺這點黑錢(qian)。這些(xie)(xie)年中(zhong)信湘雅也作了(le)(le)很多努(nu)力，對病人進行教育，但有的孩子已(yi)經被那些(xie)(xie)“旅店老板娘”們騙走了(le)(le)。

但實(shi)際情(qing)況是，我(wo)國在2001年就出臺了《人(ren)類輔助生殖(zhi)(zhi)技術(shu)管理辦法》，明確禁止(zhi)輔助生殖(zhi)(zhi)技術(shu)機構以任何形式買(mai)賣卵子、胚胎、實(shi)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術(shu)及性別選擇。

盧光琇希望通過自(zi)己的呼吁(yu)，有關(guan)部門(men)會更(geng)高度重視這一(yi)現象。她建議，可以多部門(men)聯(lian)合依(yi)法整治非法助孕機(ji)構，打(da)擊賣卵和代(dai)孕等不(bu)法行為，保障婦女生育健康權益。“為什么(me)要冒那么(me)大風險去找(zhao)地(di)下機(ji)構生孩子(zi)，這個原因得先搞清楚。”

她建議，可(ke)以由全國人(ren)大代(dai)表及政協委員牽頭組織生育(yu)(yu)意愿調研(yan)摸底(di)，向(xiang)國家(jia)(jia)提出更有包容性的生育(yu)(yu)政策(ce)，率先構建生育(yu)(yu)友好型社會。針對當前生育(yu)(yu)觀的變化(hua)，就人(ren)民群眾(zhong)關心的家(jia)(jia)庭性別平衡、單身(shen)女性生育(yu)(yu)等內容進行調研(yan)，提出適應新形勢下群眾(zhong)生育(yu)(yu)需求的合理(li)建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