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(mei)經記者｜丁舟洋  王紫薇(wei)    每(mei)經編輯｜梁梟    

幾十(shi)年改(gai)(gai)革(ge)難(nan)以突(tu)破的戶籍制度改(gai)(gai)革(ge)有了新的曙(shu)光。

近期，國務院印發《深入實施以人為(wei)本的(de)新型城鎮化戰(zhan)略(lve)五年行動(dong)計劃》，其中明確將“進一步深化戶籍制度(du)改革(ge)”作(zuo)為(wei)重點(dian)任務，放開放寬除個(ge)別超大城市外的(de)落(luo)戶限制，推(tui)行以經常居住地(di)登記戶口制度(du)。

8月(yue)下旬，廈門發(fa)布關于調整(zheng)房(fang)產(chan)落戶(hu)政(zheng)(zheng)策的通知，調整(zheng)房(fang)產(chan)落戶(hu)政(zheng)(zheng)策。通知明確，在廈門市行政(zheng)(zheng)區域內擁有合法房(fang)產(chan)并滿足條(tiao)件的人員可以申請落戶(hu)，申請人及(ji)其配偶、未成年子(zi)女戶(hu)口可一并遷(qian)入。

“戶籍(ji)關乎于人(ren)(ren)，戶籍(ji)制度改革(ge)是‘人(ren)(ren)的問題’。強調(diao)‘以人(ren)(ren)為(wei)本’是新的取向，也是未來五年(nian)的改革(ge)方向。”在談到戶籍(ji)制度改革(ge)時(shi)，北京大學博雅(ya)特聘教授、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姚洋表示。

姚洋 圖片來源：受訪者供(gong)圖

戶(hu)籍制度(du)改革也是這位經濟學家當前關注(zhu)(zhu)的重點。對這項(xiang)頗為棘手又勢在必行的改革，姚(yao)洋(yang)不惜(xi)傾(qing)注(zhu)(zhu)理想與熱情(qing)，并在線上線下反復(fu)闡釋。以(yi)下是他的講述。經《每日(ri)經濟新聞》記者現(xian)場采寫。

經濟改革已經40多年，“戶籍制度”仍改動較小

“全面(mian)落實城區(qu)常住(zhu)人口(kou)300萬以(yi)下城市(shi)取消落戶(hu)限制要求，全面(mian)放寬(kuan)城區(qu)常住(zhu)人口(kou)300萬至500萬城市(shi)落戶(hu)條件。完善城區(qu)常住(zhu)人口(kou)500萬以(yi)上超大特大城市(shi)積分落戶(hu)政策，鼓勵取消年度落戶(hu)名額(e)限制??”

國務院印發的(de)(de)(de)《深入實施以人(ren)為(wei)本的(de)(de)(de)新型城鎮化(hua)戰略五(wu)年(nian)行動計劃》，本質上(shang)是放開(kai)對人(ren)口向城市流動。這(zhe)是自2013年(nian)黨的(de)(de)(de)十(shi)八屆三中全(quan)會制定戶籍(ji)改(gai)革后，再(zai)次重申這(zhe)個話(hua)題(ti)。當時確定了(le)一個時間表，即到2020年(nian)之(zhi)前(qian)我(wo)(wo)(wo)們的(de)(de)(de)戶籍(ji)制度改(gai)革需要完(wan)(wan)成。目前(qian)看來，我(wo)(wo)(wo)們的(de)(de)(de)戶籍(ji)制度改(gai)革尚(shang)未完(wan)(wan)成，如果完(wan)(wan)成了(le)，我(wo)(wo)(wo)們就無須(xu)再(zai)提(ti)出并需要接(jie)下來的(de)(de)(de)五(wu)年(nian)時間。

這表明，大家都意識到戶籍(ji)制度改(gai)革的(de)重要性(xing)，然而(er)改(gai)動起來非常困難。我們(men)的(de)難點在哪里？我們(men)在談論戶籍(ji)制度時(shi)仍然需要回顧(gu)其歷史。

我(wo)們進行經濟(ji)改(gai)革已經40多年，有一(yi)個(ge)仍處于計劃(hua)經濟(ji)時代且(qie)改(gai)動相對(dui)較小(xiao)的(de)制度(du)，就是(shi)1958年確立的(de)戶籍制度(du)。從(cong)1958年到20世紀80年代，人(ren)口流動完(wan)全由國家(jia)決(jue)定。如(ru)果你出生(sheng)在一(yi)個(ge)村子里，那(nei)么大概率(lv)一(yi)生(sheng)就在這個(ge)村子里了，戶籍制度(du)是(shi)嚴格(ge)管(guan)控(kong)的(de)。

我出生在西安，童年在老(lao)家(jia)江(jiang)西新干縣鄉下(xia)度過，那時(shi)候農民“吃上商(shang)品糧”，也(ye)就(jiu)說能(neng)在城(cheng)市里有一份(fen)工作(zuo)，是件多么(me)了(le)不起的事(shi)情。

20世紀80年代末期，沿海地(di)區工(gong)業發展，需要(yao)大量勞動力，外出的農(nong)村戶籍(ji)工(gong)人就(jiu)有了(le)一個非(fei)常不好聽的名字，叫作(zuo)“盲流”。1993年，我們確立了(le)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，“盲流”這個詞成(cheng)為歷史。

但你知道那時候到(dao)大(da)城市打工需要多少(shao)證(zheng)件嗎？進(jin)城務(wu)工證(zheng)，甚至計(ji)劃生育證(zheng)，你要沒有這個證(zheng)，對不起，去不了(le)。

1996年，我(wo)在美(mei)國拿到經濟(ji)學(xue)博士學(xue)位，我(wo)做(zuo)的畢(bi)業論文題目就(jiu)是關于中國農村的土(tu)地制度。我(wo)在農村生活過，博士畢(bi)業后堅決想要(yao)回國。我(wo)的想法就(jiu)是，我(wo)知道中國農民有多苦(ku)，我(wo)要(yao)為中國農民鼓與(yu)呼，不能(neng)老(lao)讓農村成為默默無聞的、吃(chi)虧的那一(yi)方(fang)。

就拿對(dui)進“城(cheng)務工人員”的稱呼來看，很長一段時(shi)間我(wo)(wo)們(men)用“農(nong)民(min)工”這個(ge)詞(ci)。我(wo)(wo)曾在北大(da)東南邊天(tian)(tian)橋(qiao)上遇(yu)到一位四(si)十多歲的人，扛著個(ge)大(da)包(bao)上天(tian)(tian)橋(qiao)樓梯非常費(fei)勁(jing)，一個(ge)學生想上前幫忙。那(nei)人回頭(tou)說：“同學，你(ni)不(bu)(bu)要幫我(wo)(wo)，我(wo)(wo)是農(nong)民(min)工。”這個(ge)畫面讓我(wo)(wo)印(yin)象深(shen)刻，我(wo)(wo)認(ren)為“農(nong)民(min)工”這個(ge)詞(ci)兒就不(bu)(bu)對(dui)，具有一定(ding)侮辱性。

談積分落戶：不能將“選賢任能”深入到每個方面

直到(dao)今天，戶(hu)籍制度仍(reng)然和20多項(xiang)人的權(quan)利有關。住房限(xian)購、積(ji)分落戶(hu)、搖(yao)號(hao)買車、子女入(ru)學等這些(xie)“北(bei)漂(piao)”“滬漂(piao)”熟悉的詞匯，都與戶(hu)籍制度緊密相關。

前段時(shi)間我參(can)加(jia)一場青年創業(ye)大(da)會，我發現(xian)，年輕人反(fan)響非常激烈之處，便(bian)是積分落戶政策。

比(bi)如子女的入學(xue)(xue)(xue)(xue)難(nan)題，幾乎是所有無(wu)法取得北(bei)京戶口的“北(bei)漂(piao)人”心中之痛。隨父母工作來到北(bei)京的子女，在(zai)北(bei)京的入學(xue)(xue)(xue)(xue)、升學(xue)(xue)(xue)(xue)中面臨重重難(nan)關，私立學(xue)(xue)(xue)(xue)校的高昂學(xue)(xue)(xue)(xue)費又讓(rang)絕(jue)大多(duo)數家庭望而卻步。

此(ci)前，有城(cheng)市(shi)將(jiang)“雙一流”（985、211）名校的全日制(zhi)碩士作(zuo)為落戶條(tiao)件。這意思是，我們(men)需要人(ren)(ren)才(cai)(cai)，考上(shang)985名校是人(ren)(ren)才(cai)(cai)的標志(zhi)，985高校以下(xia)則說明你不行。這是非常錯誤的想法。

如果按照這個標準，畢(bi)業于青島(dao)一高校的許(xu)仰天無法落(luo)(luo)戶(hu)了，他創立的企(qi)業Shein（希音），預估市值為500億(yi)英鎊。如果它(ta)上市，那么許(xu)仰天至少(shao)是當地(di)首富了，這樣的人難道“不配”落(luo)(luo)戶(hu)？

我(wo)(wo)們(men)(men)不清楚哪(na)里有(you)(you)(you)人(ren)(ren)(ren)才(cai)，我(wo)(wo)們(men)(men)應該想(xiang)象(xiang)每個人(ren)(ren)(ren)都(dou)有(you)(you)(you)獨(du)特的優勢和(he)價值。今天我(wo)(wo)們(men)(men)談論戶籍問題，我(wo)(wo)非常想(xiang)與大家交流，中國人(ren)(ren)(ren)從歷史(shi)時期開(kai)始，在我(wo)(wo)們(men)(men)的血液里就有(you)(you)(you)這(zhe)(zhe)種保守的成分。我(wo)(wo)們(men)(men)不相(xiang)信(xin)每個人(ren)(ren)(ren)都(dou)有(you)(you)(you)同等的價值，我(wo)(wo)們(men)(men)相(xiang)信(xin)選拔。在很(hen)(hen)多領域(yu)，確實(shi)需要選賢(xian)任(ren)能(neng)，這(zhe)(zhe)是我(wo)(wo)們(men)(men)做得很(hen)(hen)好(hao)的地方(fang)(fang)。但我(wo)(wo)們(men)(men)不能(neng)將“選賢(xian)任(ren)能(neng)”深(shen)入(ru)到社(she)會生活的每個方(fang)(fang)面(mian)。

圖片(pian)來源：每經(jing)記者 張建 攝（資料圖）

戶籍積分制度也是一種“選拔”。很多(duo)情況下，你高考時運氣(qi)好一點，考上985、211名校，他(ta)運氣(qi)差一點，沒(mei)有考上。這根本不說明問題，我(wo)們卻(que)將(jiang)其變(bian)成一個決(jue)定人生的因(yin)素(su)。

目前(qian)，除了北(bei)京之(zhi)外，全國主要城(cheng)市(shi)的入戶門檻(jian)都在降(jiang)低，以學歷為衡(heng)量條件之(zhi)一的積(ji)分落戶在融冰。

我認為，大(da)城市最該保障的(de)(de)不是(shi)“人(ren)才房(fang)”，而(er)是(shi)年輕(qing)人(ren)住(zhu)房(fang)。有(you)沒有(you)當地戶口，來大(da)城市“漂”的(de)(de)年輕(qing)人(ren)都應該一視同仁(ren)。在(zai)寸(cun)土寸(cun)金的(de)(de)紐約，住(zhu)房(fang)怎么保證(zheng)？大(da)家可(ke)以去看(kan)，有(you)些灰色、棕(zong)色標(biao)識的(de)(de)大(da)樓全部由(you)政府擁(yong)有(you)。至于(yu)分(fen)配，只要你名下沒有(you)住(zhu)房(fang)，無論收入高低，都可(ke)以參與搖號，搖到就是(shi)賺(zhuan)到，因(yin)為保障房(fang)的(de)(de)房(fang)租非常低。

傳統意義戶籍制度將退出歷史舞臺，真正的登記制度將到來

我(wo)們提出，新征程的第一個(ge)階段(duan)是(shi)，從2020年到(dao)2035年，在全面建成小(xiao)康社會(hui)的基(ji)礎上，再(zai)奮斗(dou)15年，基(ji)本實現社會(hui)主義現代化(hua)。但直到(dao)今天，城鄉差(cha)距(ju)仍然巨大。我(wo)們需要縮小(xiao)差(cha)距(ju)，最(zui)后讓(rang)它消失。如果戶(hu)籍制度不改(gai)革(ge)，那(nei)么(me)差(cha)距(ju)難以消失。

我們(men)按照常住人口(kou)計算，城鎮化(hua)(hua)率是66.16%（2023年(nian)年(nian)末(mo)數據）；如(ru)果(guo)按照戶籍人口(kou)計算，城鎮化(hua)(hua)率還只有48.3%（2023年(nian)年(nian)末(mo)數據）。我們(men)還沒有計算，如(ru)果(guo)這些農村居民變成(cheng)城市(shi)居民后(hou)，他們(men)帶來家庭一起安家落(luo)戶，那(nei)么最(zui)終(zhong)帶動(dong)的(de)城市(shi)化(hua)(hua)率會(hui)高出多少。

戶籍改(gai)革也與經濟(ji)發展(zhan)緊密(mi)相關(guan)。建立全(quan)國統一大市(shi)場(chang)的重要一步(bu)是(shi)建立全(quan)國統一的勞(lao)動力(li)大市(shi)場(chang)，勞(lao)動力(li)要素(su)可以自由(you)流動。但由(you)于戶口限(xian)制，勞(lao)動力(li)統一市(shi)場(chang)直(zhi)到今天仍然(ran)不完備。

此外，城市(shi)(shi)化是推動消費(fei)的(de)重要手段。我自己做過(guo)簡單計算，讓已經進(jin)城但(dan)是沒(mei)有戶口(kou)的(de)農(nong)(nong)村(cun)居民(min)變成城市(shi)(shi)居民(min)，他的(de)消費(fei)就可以(yi)提高12%～13%。2023年，城鎮(zhen)居民(min)的(de)人均消費(fei)支出是農(nong)(nong)村(cun)居民(min)的(de)1.81倍。

圖片來源(yuan)：每經記者 張建 攝（資料圖）

由(you)于(yu)進城務工(gong)人(ren)員(yuan)沒(mei)有(you)城鎮(zhen)戶口(kou)，未能均等(deng)地享受基本公共(gong)服務，因此，他們(men)的(de)(de)消費(fei)事實上受到了抑制。中國學者(zhe)和經(jing)濟合(he)作與發展組(zu)織（OECD）學者(zhe)采用不同的(de)(de)數(shu)據進行(xing)過(guo)估算，得(de)出的(de)(de)結論竟(jing)不謀(mou)而合(he)：僅僅由(you)于(yu)沒(mei)有(you)獲得(de)城鎮(zhen)戶籍身份這(zhe)一因素，就使進城務工(gong)家庭的(de)(de)消費(fei)意(yi)愿降低了23%左右。

我們討(tao)論了很久(jiu)改(gai)革的必要性(xing)，但為何改(gai)革如(ru)此困難(nan)？特別是過去10年，對于(yu)年輕人而言，戶籍變得更(geng)加重(zhong)要，而非更(geng)不(bu)重(zhong)要。阻力在哪里？

第一大阻(zu)力，是配套(tao)的(de)改革沒(mei)(mei)有跟上(shang)。第二個(ge)阻(zu)力是人口流(liu)入地的(de)地方(fang)。戶籍制度改革涉及面廣(guang)泛，幾(ji)乎(hu)涉及每個(ge)人的(de)利益(yi)，而我們(men)沒(mei)(mei)有建立起協調(diao)機制。

有人說戶(hu)(hu)(hu)籍是中國獨(du)有的(de)，這種說法也是錯誤的(de)。幾(ji)乎所有國家都存在戶(hu)(hu)(hu)籍關系和戶(hu)(hu)(hu)籍管(guan)理(li)，我在日本教過書(shu)，需要派出所注(zhu)冊相(xiang)應的(de)登記(ji)。所以(yi)請注(zhu)意，戶(hu)(hu)(hu)籍制(zhi)度(du)改(gai)革并(bing)非取消戶(hu)(hu)(hu)籍制(zhi)度(du)。未來(lai)五(wu)年，將(jiang)“推行以(yi)經常居(ju)住地登記(ji)戶(hu)(hu)(hu)口(kou)制(zhi)度(du)”。

我認為，改(gai)革戶籍制度，最根本(ben)的是(shi)修訂戶籍登記(ji)條例(li)(li)。目前，我們的人口流動(dong)如(ru)此(ci)之大，因此(ci)戶籍登記(ji)條例(li)(li)許多(duo)法條已經不適(shi)用(yong)。我們需要(yao)把(ba)過時的條文(wen)刪掉，并將新條文(wen)寫進去。

總(zong)而言(yan)之，戶籍(ji)制度改革(ge)與我們(men)每個(ge)人息(xi)息(xi)相(xiang)關。我希望國(guo)務院這個(ge)為期(qi)5年的行動計劃(hua)能夠順(shun)利推進。若是如此，2029年正好是改革(ge)后的戶籍(ji)制度實(shi)施的時(shi)期(qi)，那(nei)么傳統意義上的戶籍(ji)制度屆時(shi)將退出歷史舞臺，真正的登記制度將到來(lai)。